文学书摘

洛阳伽蓝记书摘

洛阳伽蓝记摘 (1)
绥 民里东崇义里,里内有京兆人杜子休宅。地形显敞,门临御道。时有隐士赵逸,云是晋武时人,晋朝旧事,多所记录。正光初,来至京师,见子休宅,叹息曰:“此 宅中朝时太康寺也。”时人未信,遂问寺之由绪。逸云:“龙骧将军王浚平吴之后,始立此寺。本有三层浮图,用砖为之。”指子休园中曰:“此是故处。”子休掘 而验之,果得砖数十万,兼有石铭云:“晋太康六年,岁次乙巳,九月甲戊朔,八月辛巳,仪同三司襄阳侯王浚敬造。”时园中果菜丰蔚,林木扶疏,乃服逸言,号 为圣人。子休遂舍宅为灵应寺,所得之砖,还为三层浮图。好事者寻逐之,问:“晋朝京师,何如今日?”逸曰:“晋时民少于今日。王侯第宅与今日相似。”又 云:“自永嘉以来,二百余年,建国称王者十有六君,皆游其都邑,目见其事。国灭之后,观其史书,皆非实录。莫不推过于人,引善自向。苻生虽好勇嗜酒,亦仁 而不煞。观其治典,未为凶暴,及祥其史,天下之恶皆归焉。苻坚自是贤主,贼君取位,妄书生恶。凡诸史官,皆是类也。人皆贵远贱近,以为信然。当今之人,亦 生愚死智,惑已甚矣”人问其故。逸曰:“生时中庸之人耳。及其死也,碑文墓志,莫不穷天地之大德,尽生民之能事,为君共尧舜连衡,为臣与伊皋等迹。牧民之 官,浮虎慕其清尘;执法之吏,埋轮谢其梗直。所谓生为盗跖,死为夷齐,妄言伤正,华词损实。”当时构文之士,惭逸此言。步兵较尉李澄问曰:“太尉府前砖浮 图,形制甚古,尤未崩毁,未知早晚造?”逸云:“晋羲熙十二年,刘裕伐姚泓,军人所做。”汝南王闻而异之,拜为义父。因而问:“何所服饵,以致长年?”逸 云:“吾不闲养生,自然长寿。郭璞尝为吾筮云,寿年五百岁。今始余半”帝给步挽车一乘,游于市里。所经之处,多记旧迹。三年以后遁去,莫之所在。
———-秦人不死,验苻生之厚诬。蜀老犹存,知葛亮之多枉。

洛阳伽蓝记摘(2)
瑶光寺,世宗宣武皇帝所立,在阊阖城门御道北,东去千秋门二里。
千 秋门内道北有西游园,园中有凌云台,即是魏文帝所筑者。台上有八角井,高祖于井北造凉风观,登之远望,目极洛川;台下有碧海曲池; 台东有宣慈观,去地十 丈。观东有灵芝钓台,累木为之,出于海中,去地二十丈。风生户牖,云起梁栋,丹楹刻桷,图写列仙。刻石为鲸鱼,背负钓台,既如从地踊出,又似空中飞下。钓 台南有宣光殿,北有嘉福殿,西有九龙殿,殿前九龙吐水成一海。凡四殿,皆有飞阁向灵芝往来。三伏之月,皇帝在灵芝台以避暑。
有五层浮图一所,去地 五十丈。仙掌凌虚,铎垂云表,做工之妙,埒美永宁讲殿。尼房五百余间,绮疏连亘,户牖相通,珍木香草,不可胜言。牛筋狗骨之木,鸡头鸭脚之草,亦悉备焉。 椒房嫔御,学道之所,掖庭美人,并在其中。亦有名族处女,性爱道场,落发辞亲,来仪此寺,屏珍丽之饰,服修道之衣,投心入正,归诚一乘。永安三年中,尔朱 兆入洛阳,纵兵大掠,时有秀容胡骑数十入瑶光寺淫秽。自此后颇获讥讪。京师语曰:“洛阳男儿急作髻,瑶光寺尼夺作婿”。

洛阳伽蓝记摘(3)
崇 真寺,比丘惠凝死一七日还活。经阎罗王以错名放免,惠凝具说:“过去之时,有五比丘同阅。一比丘云是宝明寺智圣,坐禅苦行,得升天堂。有一比丘般若寺道 品,以颂四十卷涅磐,亦升天堂。有一比丘云是融觉寺昙谟最,讲涅磐,华严,领众千人。阎罗王云:‘讲经者,心怀彼我,以骄凌物,比丘中第一分鹿行,今维试 坐禅诵经,不问讲经。’其昙谟最曰:‘贫道立身已来,维好讲经,实不谙诵。’阎罗王敕付司,即有青衣十人,送昙谟最向西北门,屋舍皆黑,似非好处。有一比 丘云是禅林寺道弘,自云:‘教化四辈檀越,造一切经,人中象十躯。’阎罗王曰:‘沙门之体,必须摄心守道,志在禅诵,不干世事,不作有为。虽造作经象,正 欲得它人财物,既得它物,贪心即起,既怀贪心,便是三毒不除,具足烦恼’亦付司,仍与昙谟最同入黑门。有一比丘云是灵觉寺宝明,自云:‘出家之前,尝作陇 西太守,造灵觉寺成,既弃官入道。虽不禅诵,礼拜不缺。’阎罗王曰:‘卿作太守之日,曲理枉法,劫夺民财,假作此寺,非卿之力,何劳说此。’亦付司,青衣 送入黑门。”太后闻之,遣黄门侍郎须纥依惠凝所说,既访宝明寺。城东有宝明寺,城内有般若寺,城西有融觉寺,禅林,灵觉等三寺。问智圣,道品,昙谟最,道 弘,宝明等,皆实有之。议曰:“人死有罪福。即请坐禅僧一百人,常在殿内供养之。”诏“不听持经象沿路乞索,若私有财物造经象者任意。”凝亦入白鹿山居隐 修道。自此以后,京邑比丘,悉皆禅诵,不复以讲经为意。
———其空门也,亦复倾轧如此。所谓不论人臧否,时为高行,虽托作冥司,昭昭之下,徒劳耳。

洛阳伽蓝记摘(4)
东 有秦太上公二寺,在景明里南一里。西寺,太后所立,东寺,皇姨所建,并为父追福,因以明之。时人号为双女寺。并门临洛水,林木扶疏,布叶垂阴。各有五层浮 图一所,高五十丈,素采布工,比于景明。至于六斋,常有中黄门一人,监护僧舍,亲施供具,诸寺莫及焉。寺东有灵台一所,基址虽颓,犹高五丈余,即是汉光武 帝所立者。灵台东有辟雍,是魏武所立者。至我正光中,造明堂于辟雍之西南,上圆下方,八牖四闼。汝南王复造砖浮图于灵台之上。孝昌初,妖贼四侵,州郡失 据。朝廷设征格于堂之北,从戎者拜旷掖将军,偏将军,裨将军。当时甲胄之士,号明堂队。虎贲骆子渊者,自云洛阳人。昔孝昌年,戍在彭城。其同营人樊元宝得 假还京,子渊附书一封,令达其家,云:“宅在灵台南,近洛河,卿但至彼,家人自出相见。”元宝如其言,至灵台南,了无人家可问,徙倚欲去。忽见一老翁来 问:“从何而来,彷徨于此?”元宝具向道之。老翁云:“是吾儿也。”取书,引元宝入。遂见馆阁崇宽,屋宇佳丽。坐,命婢取酒。须臾,见婢抱一死小儿而过, 元宝初甚怪之。俄而酒至,色甚红,香美异常。兼设珍馐,海陆具备。饮讫辞还,老翁送元宝出,云:“后会难期。”以为凄恨,别甚殷勤。老翁还入,元宝不复见 其门巷。但见高崖对水,渌波东倾。唯见一童子可年十五,新溺死,鼻中出血。方知所饮酒,是其血也。及还彭城,子渊已失矣。元宝与子渊同戍三年,不知是洛水 之神也。

洛阳伽蓝记摘(5)
报德寺,高祖孝文皇帝所立也,为冯太后追福,在开阳门外三里。
开 阳门御道东有汉国子学堂。堂前有三种字石经二十五碑,表里刻之。写春秋,尚书,作篆,科斗,隶三种字,汉右中郎将蔡邕笔之遗迹也。犹有十八碑,余皆残毁。 复有石碑四十八枚,亦表里隶书,写周易,尚书,公羊,礼记四部。有讲学一所,并在堂前。魏文帝作典论六碑,至太和十七年,犹有四存,高祖题为劝学里。里有 文觉,三宝,宁远三寺。武定四年,大将军迁石经于邺。周回有园,珍果出焉。有大谷含消梨,重十斤,从树着地,尽化为水。世人云:“报德之梨,承光之柰。” 承光寺亦多果木,柰味甚美,冠于京师。
劝学里东有延贤里,里内有正觉寺,尚书令王肃所立也。肃字公懿,琅邪人也。伪齐雍州刺史奂之子也。瞻学多 通,才词美茂,为齐秘书丞。太和十八年,背逆归顺。时高祖新营洛邑,多所造制,肃博识旧事,大有裨益。高祖甚重之,常呼为王生。延贤之名,因肃立之。肃在 江南之日,聘谢氏女为妻。及至京师,复尚公主。其后谢氏入道为尼,亦来奔肃。见肃尚主,谢作五言诗以赠之。其诗曰:“本为箔上蚕,今作机上丝。得路逐胜 去,颇忆缠绵时。”公主代肃答谢云:“针是贯线物,目中恒任丝。得帛缝新去,何能衲故时。”肃甚有愧谢之色,遂造正觉寺以憩之。肃忆父非理受祸,常有子胥 报楚之意。卑身素服,不听乐,时人以此称之。肃初入国,不食羊肉及酪浆等物,常饮鲫鱼羹,渴饮茗汁。京师士子,道肃一饮一斗,号为“漏卮”。经数年以后, 肃与高祖殿会,食羊肉酪粥甚多。高祖怪之,谓肃曰:“即中国之味也。羊肉何如鱼羹?茗饮何如酪浆?”肃对曰:“羊者是陆产之最,鱼者乃水族之长。所好不 同,并各称珍。以味言之,甚是优劣。羊比齐,鲁大邦,鱼比邾,莒小国。唯茗不中,与酪作奴。”高祖大笑,因举酒曰:“三三横,两两纵,谁能辨之赐金钟。” 御史中尉李彪曰:“沽酒老妪瓮注佤,屠儿割肉与称同。”尚书右丞甄琛曰:“吴人浮水自云工,妓儿掷绳在虚空。”彭城王勰曰:“臣始解此字是习字。”高祖即 以金钟赐彪。朝廷服彪聪明有智,甑琛和之亦速。彭城王谓肃曰:“卿不重齐鲁大邦,而爱邾莒小国。”肃对曰:“卿曲所美,不得不好。”彭城王重谓曰:“卿明 日顾我,为卿设邾莒之食,亦有酪奴。”因此复号茗饮为酪奴。时给事中刘缟慕肃之风,专习茗饮,彭城王谓缟曰:“卿不慕王侯八珍,好苍头水厄。海上有逐臭之 夫,里内有学颦之妇,以卿言之,即是也。”其彭城王家有吴奴,以此言戏之。自是朝贵宴会,虽设茗饮,皆耻不复食,唯江表残民远来降者好之。后萧衍子自西丰 侯萧正德归降时,元义欲为之设茗,先问:“卿于水厄多少?”正德不晓义意,答曰:“下官生于水乡,而立身以来,未遭阳侯之难。”元义与举座之客皆笑焉。

洛阳伽蓝记(6)
白 马寺,汉明帝所立也,佛入中国之始。寺在西阳门外三里御道南。帝梦金神长丈六,项背日月光明,金神胡人号曰佛。遣使向西域求之,乃得经像焉。时白马负经而 来,因以为名。明帝崩,起祗洹于陵上。自此以后,百姓冢上,或作浮图焉。寺上经函至今犹存。常烧香供养之,经函时放光明,耀于堂宇,是以道俗礼敬之,如仰 真容。浮屠前,柰林蒲桃异于余处,枝叶繁衍,子实甚大。柰林实重七斤,蒲桃实伟于枣,味并殊美,冠于中京。帝至熟时,常诣取之,或复赐宫人。宫人得之,转 饷亲戚,以为奇味,得者不敢辄食,乃历数家。有沙门宝公者,不知何处人也。形貌丑陋,心机通达,过去未来,预觇三世。发言似谶,不可解,事过之后,始验其 实。胡太后闻之,问以世事。宝公曰:“把粟与鸡呼朱朱。”时人莫之能解。建义元年,后为尔朱荣所害,始验其言。时亦有洛阳人赵法和请占“早晚当有爵否?” 宝公曰:“大竹箭,不须羽。东箱屋,急手作。”时不晓其义。经十余日,法和父丧。大竹箭者,苴杖;东箱屋者,倚庐。造十二辰歌,终其言也。
————-所谓预见者,莫不以今日时局推知明日变乱也。彼摄高位者,理应居安思危,而况于乱之将起乎?又有谓当局者迷,旁观者清。宝公者,其局外人欤。

洛阳伽蓝记(7)
菩提寺,西域胡人所立也,在慕义里。
沙 门达多发冢取瓿(专旁),得一人以进。时太后与明帝在华林都堂,以为妖异,谓黄门侍郎徐纥曰:“上古以来,颇有此事否?”纥曰:“昔魏时发冢,得霍光女婿 范明友家奴,说汉朝废立,与史书相符。此不足为异也。”后令纥问其姓名,死来几年,何所饮食?死者曰:“臣姓崔名涵,字子洪,博陵安平人也。父名畅,母姓 魏,家在城西准财里。死时年十五,今满二十七,在地下十有二年,常似醉卧,无所食也。时复游行,或遇饭食,如似梦中,不甚辨了。”后即遣门下录事张秀携诣 准财里,访涵父母,果得崔畅,其妻魏氏。秀携问畅曰:“卿有儿死否?”畅曰:“有息子涵年十五而死。”秀携曰:“为人所发,今日苏活,在华林园中,主上故 遣我来相问。”畅闻惊怖曰:“实无此儿,向者谬言。”秀携还,具以实陈闻,后遣携送涵回家。畅闻涵至,门前起火,手持刀,魏氏把桃枝,谓曰:“汝不须来, 吾非汝父,汝非吾子,急手速去,可得无殃!”涵遂舍去,游于京师,常宿寺门下,汝南王赐黄衣一具。涵性畏日,不敢仰视,又畏水火及刀兵之属。常走于逵路, 遇疲辄止,不徐行也,时人犹谓是鬼。洛阳大市北奉终里,里内之人多卖送死人之具及诸棺椁,涵谓曰:“作柏木棺,勿以桑木为镶。”人问其故,涵曰:“吾在地 下,见人发鬼兵,有一鬼诉称是柏棺,应免。主兵吏曰:‘尔虽柏棺,桑木为镶。’遂不免。”京师闻此,柏木踊贵。人疑卖棺者货涵发此等之言也。

洛阳伽蓝记(8)
高阳王寺,高阳王雍之宅也,在津阳门外三里御道西。雍为尔朱容所害也,舍宅以为寺。
正 光中,雍为丞相,给舆羽葆鼓吹,虎贲班剑百人。贵极人臣,富兼山海,居止第宅,匹于帝宫。白殿丹槛,窈窕连亘;飞檐反宇,寥葛周通。僮仆六千,妓女五百, 隋珠照日,罗衣从风,自汉,晋以来,诸王豪侈未之有也。出则鸣驺御道,文物成行,铙吹响发。笳声哀转;入则歌姬舞女,击筑吹笙,丝管迭奏,连宵尽日。其竹 林鱼池,侔于禁苑,芳草如积,珍木连阴。雍嗜口味,厚自奉养,一日必以数万钱为限,海陆珍羞,方丈于前。陈留侯李崇谓人曰:“高阳一日食,敌我千日。”崇 为尚书令仪同三司,亦富倾天下,僮仆千人。而性最俭吝。恶衣贫食,亦常无肉,只有韭茹韭菹。语人云:“李令工一食十八种。”人问其故,元佑曰:“二九一十 八。”闻者大笑,世人即以为讥骂。雍薨后,诸妓悉令入道,或有嫁者。美人徐月华善弹箜篌,能为明妃出塞之曲歌,闻者莫不动容。永安中,与卫将军原士康为侧 室。宅近青阳门,徐鼓箜篌而歌,哀声入云,行路听者,俄而成市。徐常语士康曰:“王有二美姬,一名修容,二名艳姿,并蛾眉皓齿,洁貌倾城。修容亦能为渌水 歌,艳姿善火凤舞,并爱倾后室,宠冠诸姬。”士原闻此,遂常令徐歌渌水火凤之曲焉。

洛阳伽蓝记(9)
宝 光寺,在西阳门外御道北。有三层浮屠一所,以石为基,形制甚古,画工雕刻。隐士赵逸见而叹曰:“晋朝石塔寺,今为宝光寺也!”人问其故,逸曰:“晋朝四十 二寺尽皆湮灭,唯此寺独存。”指园中一处曰:“此是浴室,前五步,应有一井。”众僧掘之,果得屋及井焉。,井虽填塞,砖口如初,浴堂下犹有石数十枚,当时 园地平衍,果菜葱青,莫不叹息焉。园中有一海,号“咸池”。葭莩披岸,菱荷覆水,青松翠竹,罗生其旁。京邑士子,至于良辰美日,休沐告归,征友命朋,来游 此寺。雷车接轸,羽盖成阴。或置酒林泉,题诗花圃,折藕浮瓜,以为兴事。
普泰末,雍西州刺史陇西王尔朱天光控兵马于此寺。寺门无何都崩,天光见而恶之。其年,天光战败,斩于东市也。

洛阳伽蓝记(10)
自 退酤以西,张方沟以东,南临洛水,北达芒山,其间东西二里,南北十五里,并名为寿丘里,皇宗所居也,民间号为王子坊。当时四海晏清,八荒率职,缥囊纪庆, 玉烛调辰,百姓殷阜,年登俗乐。鳏寡不闻犬豕之食,茕独不见牛马之衣。于是帝于王侯,外戚公主,擅山海之富,居川林之饶,争修园宅,互相夸竞。崇门丰室, 洞户连房,飞馆生风,重楼起雾,高台芳榭,家家而筑;花林曲池,园园而有。莫不桃李夏绿,竹柏冬青。而河间王琛最为豪首,常与高阳争衡,造文柏堂形如徽音 殿。置玉井金罐,以金五色绩为绳。妓女三百人,尽皆国色。有婢朝云,善吹篪,能为团扇歌,陇上声。琛为秦州刺史,诸羌外叛,屡讨之不降,陈令朝云假为贫妪 吹篪而乞。诸羌闻之,悉皆流涕,迭相谓曰:“何为弃填井,在山谷为寇也?”及相率归降。秦民语曰:“快马健儿,不如老妪吹篪。”琛在秦州,多无政绩,遣使 向西域求名马,远至波斯国,得千里马,号曰“追风赤骥”。次有七百里者十余匹,皆有名字。以银为槽,金为锁环,诸王服其富豪。琛常语人曰:“晋室石崇乃是 庶姓,犹能雉头狐掖,书卵雕薪;况我大魏天王,不为华侈?”造迎风馆于后院,牖户之上,列钱青琐,玉凤衔铃,金龙吐佩,素柰朱李,枝条入檐,妓女楼上,坐 而摘食。琛常会宗室,陈诸宝器,金瓶银瓮百余口,瓯檠盘盒称是。自余酒器,有水晶钵,玛瑙杯,碗,赤玉卮数十枚,做工奇妙,中土所无,皆从西域而来。又陈 女乐及诸名马,复引诸王按行府库,锦罽珠玑,冰罗雾(),充积其内。绣,缬,抽(丝旁),绫,丝,彩,越,葛,钱,绢等不可数计。琛忽谓章武王融曰:“不 恨我不见石崇,恨石崇不见我!”融立性贪暴,志欲无限,见之惋叹,不觉生疾,还家卧三日不起。江阳王继来省疾,谓曰:“卿之财产,应得抗衡,何为叹羡,以 至于此?”融曰:“常谓高阳一人宝货多于融,谁知河间,瞻之在前。”继曰:“卿欲作袁术之在淮南,不知世间复有刘备也?”融乃蹶起,置酒作乐。于时国家殷 富,库藏盈溢,钱绢露积于廊者,不可校数。及太后赐百官负绢,任意自取,朝臣莫不称力而去。唯融与陈留侯李崇负绢过任,蹶倒伤踝。太后即不与之,令其空 出,时人笑焉。侍中崔光止取两匹,太后问:“侍中何少?”对曰:“臣有两手,唯堪两疋,所获多矣。”朝贵服其清廉。经河阴之役,诸元歼尽,王侯第宅,多题 为寺。寿丘里闾,列刹相望,祗洹郁起,宝塔高凌。四月初八日,京师士女,多至河间寺。观其廊庑绮丽,无不叹息,以为蓬莱仙室,亦不是过。入其后园,见沟渎 蹇产,石磴礁峣,朱荷出池,绿萍浮水,飞梁跨阁,高树出云,咸皆啧啧,虽梁王兔苑想不如也。

洛阳伽蓝记(11)
别有准财,金肆二里,富人在焉。凡此十里,多诸工商货殖之民,千金比屋,层楼对出,重门启扇,阁道交通,迭相临望。金银锦绣,奴婢缇衣,五味八珍,仆隶毕口。神龟年中,以工商上僭,议不听金银锦绣。虽立此制,竟不施行。
准 财里内有开善寺,京兆人韦英宅也。英早卒,其妻梁氏不治丧而嫁,更约河内人向子集为夫。虽云改嫁,仍居英宅。英闻梁氏嫁,白日来归,乘马将数人至于庭前, 呼曰:“阿梁,卿忘我耶?”子集惊怖,张弓射之,应弦而倒,即变为桃人,所骑之马亦变为茅马,从者数人尽化为蒲人。梁氏惶惧,舍宅为寺。南阳人侯庆有铜像 一躯,可高丈余。庆有牛一头,拟货为金色,遇急事,随以牛他用之。经二年,庆妻马氏忽梦见此像谓之曰:“卿夫妇负我金色,久而不偿,今取卿儿丑多以偿金色 焉。”悟觉,心不惶安。至晓,丑多得病而亡。庆年五十,唯有一子,悲哀之声,感于行路。丑多亡日,像自然金色,光照四邻。一里之内,咸闻香气,僧俗长幼, 皆来观觇。尚书右仆射元慎闻里内频有怪异,遂改准财里为齐偕里也。
——–不治丧而嫁,一妇人绝情如此,真可谓巾帼。其鸠占鹊巢者,中气不足,遂有惊心裂胆之举。取儿以偿金色,岂释氏经中所有?必无良徒孙图人阿堵物之诡托。

洛阳伽蓝记(12)
融 觉寺,清河文献王怿所立也,在阊阖门外御道南。有五层浮图一所,与冲觉寺齐等。佛殿僧房,充溢一里。比丘昙谟最善于禅学,讲涅磐,华严,僧徒千人。天竺国 胡沙门菩提流支见而礼之,号为菩萨。流支解佛义,知名西土,诸夷号为罗汉。晓魏言及隶书,翻十地,楞伽及诸经论二十三部,虽石室之写金言,草堂之传真教, 不能过也。流支读昙谟最大乘义章,每弹指赞叹,唱言微妙,即为胡书写之,传之于西域。西域沙门常东向遥礼之,号昙谟最为东方圣人。

洛阳伽蓝记(13)
从 捍么城西行八百七十八里至于阗国。王头著金冠似鸡帻,头后垂二尺生绢,广五寸以为饰。威仪有鼓角金钲,弓箭一具,戟二枝,槊五张。左右带刀不过百人。其俗 妇人绔衫束带,乘马驰走,与丈夫无异。死者以火焚烧,收骨葬之,上起浮图。居丧者翦发嫠面为哀戚。发长四寸,即是平常。唯王死不烧,置之棺中,远葬于野, 立庙祭祀,以时思之。
于阗不信佛法,有商将一比丘名毗庐旃在城南杏树下,向王伏罪云:“今辄将异国沙门来在城南杏树下。”王闻忽怒,即往看毗庐 旃。旃语王曰:“如来遣我来,令王造覆盆浮图一躯,使王祚永隆。”王言:“今我见佛,当即从命。”毗庐旃鸣钟告佛,即遣罗堠(目旁)罗变形为佛,从空而现 真容。王五体投地,即于杏树下置立寺舍,画作罗堠罗像,忽然自灭。于阗王更作精舍笼之,令覆瓮之影恒出屋外。见之者无不回向。其中有辟支佛靴,于今不烂, 非皮非缯,莫能审之。
案于阗国境东西不过三千余里。

洛阳伽蓝记(14)
劝学里东有延贤里,里内有正觉寺,尚书令王肃所立也。
肃字公懿,琅琊人也。伪齐雍州刺史奂之子也。赡学多通,才辞美茂,为齐秘书丞,太和十八年背逆归顺。时高祖新营洛邑,多所造制,肃博识旧事,大有裨益。高祖甚重之,常呼王生。延贤之名,因肃立之。
肃在江南之日,聘谢氏女为妻,及至京师,复尚公主。谢作五言诗以赠之。其诗曰:”本为箔上蚕,今作机上丝。得路逐胜去,颇忆缠绵时。”公主代肃答谢云:”针是贯线物,目中恒任丝。得帛缝新去,何能衲故时。”肃甚有愧谢之色,遂造正觉寺以憩之。肃忆父非理受祸,常有子胥报楚之意,卑身素服,不听音乐,时人以此称之。肃初入国,不食羊肉及酪浆等物,常饭鲫鱼羹,渴饮茗汁。京师士子道肃一饮一斗,号为漏卮。经数年已后,肃与高祖殿会,食羊肉酪粥甚多。高祖怪之,谓肃曰:”卿中国之味也。羊肉何如鱼羹?茗饮何如酪浆?”肃对曰:”羊者是陆产之最,鱼者乃水族之长。所好不同,并各称珍。以味言之,甚是优劣。羊比齐鲁大邦,鱼比邾莒小国。唯茗不中与酪作奴。”高祖大笑。因举酒曰:”三三横,两两纵,谁能辨之赐金锺。”御史中尉李彪曰:”沽酒老妪瓮注瓨,屠儿割肉与秤同。”尚书右丞甄琛曰:”吴人浮水自云工,妓儿掷绳在虚空。”彭城王勰曰:”臣始解此字是习字。”高祖即以金锺赐彪。朝廷服彪聪明有智,甄琛和之亦速。彭城王谓肃曰:”卿不重齐鲁大邦,而爱邾莒小国。”肃对曰:”乡曲所美,不得不好。”彭城王重谓曰:”卿明日顾我,为卿设邾莒之食,亦有酪奴。”因此复号茗饮为酪奴。
时给事中刘缟慕肃之风,专习茗饮。彭城王谓缟曰:”卿不慕王侯八珍,好苍头水厄。海上有逐臭之夫,里内有学颦之妇,以卿言之,即是也。”其彭城王家有吴奴,以此言戏之。自是朝贵宴会虽设茗饮,皆耻不复食,唯江表残民远来降者好之。后萧衍子西丰侯萧正德归降,时元义欲为之设茗,先问:”卿於水厄多少?”正德不晓义意,答曰:”下官生於水乡,而立身以来,未遭阳侯之难。”元义与举坐之客皆笑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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